稚吟秋声百年糟蛋原创
2023/7/18 来源:不详盛夏时节,对于上海人而言,入冰箱冷藏过的“冰镇”糟菜,足以吊起被燥暑热坏的胃口。但天气渐凉的秋季,对于浙江平湖人而言,糟蛋自然是去秋燥、抚心绪的绝妙滋味。
糟菜,当属酒文化的一种延伸吧?酿酒的酒糟再利用即成美食,古人对此一定颇感惊艳与自得呢!对于我这种沉迷于品赏美酒之人,其自然是一种唇齿的慰藉;对于不胜酒力之士(如先生),它保留美酒芬芳而无酒精度数的特点,亦有莫大的吸引力。
然而,此“糟”非彼“糟”也!
沪上糟菜,惯用残糟制成的卤汁浸泡荤素之物,只需一时半晌,寻常之鸡爪、毛豆,凭借一“糟”之功,其味顿时鲜美无比。为此我还曾特地写过一篇《夏日糟菜》的散文,执笔过程又把这种美味于各个器官中重新回味一遍,仿佛咸鲜迷香瞬间充盈吾口,亦算得上是另一种享受。
同为糟,沪上糟菜乃为熟菜入糟,故成品所需时间不用太长,过长则鲜味有所失而咸味太过甚;平湖糟蛋则略略有所不同,它是直接使用生蛋制得,风味竟是更为独特绵长。
取鸭蛋入醋,泡得蛋壳发软,即成醋蛋;然后再入上好酒糟中腌制几个月,做好密封令其发酵。开盖时但闻酒香浓郁、芬芳萦室。待取食,只见蛋壳已俨然成为一层白色薄膜,因充满气体而紧绷,蛋壳则基本呈易碎粉状。将其以筷尖轻轻挑开,此时蛋黄微呈橘黄而蛋白则处于半流动的凝胶状态,分明是大闸蟹的即视感,视觉自然调动味蕾,舌液顿时暗涌上来。
筷尖挑得一抹入口,于是口鼻通感发挥作用,舌面只觉沙软绵密,舌尖即有咸鲜溢出,舌根却又酒香幽幽。——糟蛋,口感上既有蟹膏的那份鲜美,然则更有一种独特的美酒之醇香荡漾悠长……
写文至此,突发奇想:倘若将此“蛋膏”佐以姜丝与陈醋,再另配陈年黄酒享用,其味幸许胜于蟹膏?忽疑自身或为金圣叹投胎,可不是么?其于慷慨赴死之际,当即示意身边刽子手凑近其口,当众人以为他有重要遗言之时,一代文侠却只告之以一个“天大之秘密”:“花生米与豆干同嚼,有火腿的滋味。此技能传下去,死而无憾也!”
本人当然还未到“赴死”的极端处境,然而我这独家美食机密,至少也要为此申请一份专利,方慰吾心矣!
晚餐原本吃粥,于是马上动手以姜醋调蛋膏一碟,果然,不出所料,其味几近以假乱真,比以前的那道沪上有名小炒“蟹黄蛋”更胜拟蟹膏之味。于是乎狂喜,以后若无蟹黄可食,完全可以姜醋拌糟蛋代之。只是其味偏咸,加入白糖则味更佳。
先生看着碗中粥与碟中蛋,笑曰:“你知道吗?这糟蛋,最好直接拌砂糖。”据说,这是喜吃甜食的苏州人以前的惯常吃法。闻言,我当即照做,于糟蛋间倒入烘焙用的糖霜,心里有种优于前人的窃喜。沾取一撮尝之,不得了,竟鲜美得让人几乎惊叫!盖因咸鲜味浓的东西,就要以甜味之糖中和,才可将鲜味完全吊出。此时的糖,已由甜味全然转化为鲜味,你说神奇不神奇?
美食绝不仅仅是美食,竟然还带着股哲学味儿呢!
糟蛋原料原本为生,又糟之一定时日,故其糟香较之一般半个时辰即可炮制的糟菜而言,可谓更胜几筹。入秋时节食之,更有去燥润肺之功效。秋风起,蟹脚痒,今年国庆、中秋同庆,席间若将蟹膏与此道“蛋膏”同品,真乃人间十月鲜也!
窃以为,糟蛋的独特口味,对于爱酒人士与喜食潮汕咸鲜味的美食家们,定然富有无限诱惑力,真会令人欲罢不能,比如我。记得有人曾闲来无事罗列出美食的几大标准,记得其中之一就有“味美而又不可果腹”,这糟蛋完全符合此一条,吃了,味在口,腹中却“进账”不多,于是乎,其味在回味中更美矣!
但此糟蛋须得作为冷菜即食,倘若入锅一煮,则风味顿失。偏有人爱做此等画蛇添足之事,自然是不懂美食而又特别自以为是者,生活中这一类人尚不在少数。
溯源糟蛋之历史,至少有年,一说多年。据年《嘉兴县志》记载,当时,江浙一带的人们就有将鱼、蟹等食品用酒糟进行糟渍的风俗习惯。时有诗云:“买醉城西结伴行,源源佳酿远驰名。剖来糟蛋好颜色,携到京华美味评。”,此诗还被选入清代《碧琅轩诗钞》,诗中的“源源”,指的就是当时出名的徐源源糟坊,与此相关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:
相传清代雍正年间,以糟烧土黄酒为主的平湖城关西门外徐源源糟坊,正于清明时节煎鱼烹肉,备船上坟祭祖。这时有个叫枣倌的学徒,年幼嘴馋,乘机偷藏一只鸭蛋,本打算等老板全家上船之后煮熟吃掉,谁知老板命他上船同去,于是他在情急中把蛋按入一缸酒糟深处。直到中秋节前老板动用那缸酒糟蒸酒,才发现了这枚神奇的软壳蛋:其外硬壳已碎落,蛋白凝成透明果冻状,透出里面的橘红色蛋黄,似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,但却又香气四溢。于是糟蛋就此诞生
平湖民间另有一个流传上百年的传说,其版本是这样的:据说清朝雍正年间,县城西门外孟家桥墩,有一家专事酿酒的小作坊,某年黄梅时节遇大水,家鸭生的蛋不知怎的就混入了酒糟中。结果数月后,主人因舍不得丢弃而敲开蛋壳准备做菜,竟意外见到透明的蛋白中凝结着一颗橘红色蛋黄,沾取后尝之,更是惊为天“蛋”——此蛋酒香扑鼻、回味悠长。
这两个传说,其实大同小异,传颂的都是劳动人民的美食智慧。当然,既然是传说,热爱美食的人们自然乐得抬高其身价。于是,又自然出现了“帝王独好这口”的皇宫版:
相传平湖有一个叫吴埭的村子,有一位村民叫吴阿财,他临时起意用酒糟腌蛋大获成功,竟被那年下江南微服私访的乾隆正好吃到,回京后竟念念不忘,差人将一金牌诏令送往杭州,令浙江巡抚去平湖请吴阿财带一罐糟蛋来京。后来乾隆一高兴,当即赐该蛋名为“平湖糟蛋”,从此平湖糟蛋名扬四海。
如果有兴趣翻开世界各国美食史,蛋制品都是一种绕不开的神奇存在,但平湖糟蛋的美味却早就被世界公认:早在宣统元年(),它就在南洋劝业会上获金牌奖,从此声名鹊起;此后,又在英国伦敦博览会、南京品物会、巴拿马国际博览会等诸多世界性美食博览会上展出,竟连获奖牌。
这当然“事出有因”,平湖糟蛋不仅口味绝佳,而且富有营养,即便孕妇食用都可起到滋补作用。这自然与它的用料之讲究是分不开的。其选用的是江苏高邮大鸭蛋,并且蛋的大小须用特制铁丝圈加以测量。难怪挑开软化的蛋壳薄膜时,呈现在眼前的,永远是又大个又鲜艳的起沙蛋黄。而其底料糟卤呢?则必然选用上等糯米发酵,方可与这品质绝佳的高邮鸭蛋相匹配。
邑人有诗云:“软壳糟蛋负盛名,扑鼻酒香吸引人。羊脂白玉藏琥珀,咸甜适中席上珍。”可谓对糟蛋这一百年美食最好的概括了。
除了浙江平湖糟蛋,另外还有四川宜宾糟蛋与河南陕州糟蛋,可惜我未曾有机会一尝。做法应该是殊途同归吧,但据说,前者另有红糖加入,而后者呢?则随着年代更迭基本式微。
不过,宜宾糟蛋在蛋壳的处理上与平湖糟蛋分明有别:它是先采用粗细适中的竹条,敲打者须控制恰当的臂力,将蛋壳细敲至其自动脱落而蛋膜却完整包裹,然后方拿去浸入糟卤。
在食法上,亦据说可以糟蛋煮糊入菜,甚至可作淋汁热热浇淋于煮熟之鸭身以提味,应该也是一种创意食法。
而目前很难再觅得踪迹的陕州糟蛋,似乎以白酒加糖挑开后做蘸酱居多,其实此法在其他糟蛋上亦值得一试。
乙醇、氨基酸、活性酶,多肽、有机酸、芳香脂……多种成分经由一定的物质反应与化学转化,居然能令食材的外观与内质产生如此意想不到的神奇变化,这难道不给人的转变与提升以一点思考与启迪吗?
总之,美食有大智,当不可等闲视之。